与画中人同行

海鸣

  在我的世界里,没有白昼黑夜之分,唯有海鸣,他的呼唤,纠缠了我的一生。 

  窗外海鸟哀切地嘶鸣着,唤醒了沉睡的灵魂。陈飞宇是摄影专业的大四学生,为了拍摄一张独特的毕业设计,他孤身一人来到人烟稀少的小渔村。 

  小渔村三面环海一面临山,闭塞的地理环境注定这里鲜少有游客光临,好在他找到一位好心人收留他。 

  咚咚!!锈成褚红色的铁门传来阵阵响声,陈飞宇急忙披起外衣起身开门,他所有的急切都是因为门外那人。 

  罗弋十分有耐心地伫立在门外,他低垂着头使得发丝滑落裸露出些许耳后皮肤,凭添一丝旖旎,转瞬又被他掩回原处。 

  “谢谢你。”陈飞宇傻笑着接过罗弋手中托盘。 

  罗弋也顺势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男生,倏地笑弯了眉眼,用手比划:今天的早饭有鱼,暴风雨将近渔夫们不会出海,未来几日不会有活鱼了。罗弋比划鱼的动作是双手合拢向前游动,他双眸随着摆动的手掌向前,一路游到陈飞宇的心中。 

  陈飞宇不禁回想起两人初遇那日。他本按照地图指示向南走,却发现向南的道路布满土石残木,像是废弃了很久的样子,而旁边似乎另有一条幽静的小路。待他踏上小径之后,东拐西转逐渐失去了方向,他才发现此时天色如墨,失去了城市灯光庇佑,树木礁石似乎都显现出狰狞的真面目。陈飞宇惊觉身后有浅浅地脚步声,陈飞宇慢下脚步身后人也缓下步伐,他若疾步向前身后人的喘息声也随着加重,陈飞宇抓住机会猛地回头望,目光正好抓住了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罗弋。 

  罗弋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意识到自己说不了话,“你好,我想你应该知道南朱村吧?”陈飞宇向他发问。 

  罗弋指了下自己的喉咙摆摆手,复又低头急匆匆地越过陈飞宇向前走。陈飞宇还愣在原地,见他不理自己只能尾随前人的步伐,陈飞宇想他总是要回家的吧! 

  罗弋看到了自己身后的尾巴,他既没有帮助身后人指路,也没有急着甩掉身后人,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,走向那个充斥着铁锈味的家。 

  之后的一切出乎陈飞宇意料,他在深夜跟随一个陌生人回家,而这个陌生人善良地收留了他,每次自己提出给罗弋一些食宿费,罗弋总是轻轻地摇头拒绝。罗弋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,他穿着朴素的布衣,他不吃鲜美的鱼虾,他甚至不喜欢人人都爱的钞票,却唯独喜欢陈飞宇的相片。 

  陈飞宇想他在罗弋心里应该是特殊的吧?心随意动,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捉住了眼前游弋的小鱼,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说道:“小罗哥哥,等我拍好毕业作品,你跟我一起回c城好不好?”c城有陈飞宇的家,有他的父母,有他热爱的摄影,他想让自己爱的人参与到以后的每分每秒。可陈飞宇没能等到意料之中的回应,罗弋轻轻地挣脱他的手,他似乎有些激动的比划着:留下来,不要走……情绪波动使得他眼角染上些许红意。 

  陈飞宇低下头亲吻着罗弋的眼角,轻声安慰道:“我不走,我不走,你别难过。” 

  陈飞宇坐在小桌前吃着已经冷掉的早餐,往日阳光明媚时,推开桌旁的飘窗就能望到波光粼粼的水面,可今日天公不作美,波风涌起浪纹,玻璃上隐隐约约可见细小的雨点。他猛地站起身去拿摄影工具,披上雨衣冲向大海旁,他走得急切,急切到没能告诉罗弋他出去。 

  当陈飞宇想起罗弋时,已经是孤身一人坐在小舟之上,浪潮汹涌,蓝黑色的海水不知疲倦地涌向小舟,破旧的小船摇摇晃晃,继续向前行驶,身旁的海水一丈高过一丈,几近覆没的小舟似乎被一只温柔的手托起,它停留在漩涡中心,在左右摇晃中勉强保持平衡。 

  他左手紧握着一枚巨大的鳞片,右手准备好拍下即将到来的瞬间。 

  陈飞宇心跳的很快,他在等,雨势渐行渐大,他只能握紧鳞片等奇迹出现,握得过紧的手被鳞片划伤,血液顺着雨水融入到汪洋之中。 

  罗弋潜在水下闻到飞宇的气味,相隔如此之远只有血液才能传递彼此气息,他跃出海面发出一声嘹亮地悲鸣。陈飞宇也听到了这悲怆的海妖声,他忙循声划船赶往发声处,可紧张之下小舟愈发不稳,攥在手心的鳞片滑落入水中他慌张地伸手去抓,失去平衡的小舟顺势倒翻。 

  陈飞宇是个游泳好手,可暴风雨之中的人类是沧海一粟,他健壮的体魄在大海之中显得如此无力,只能渐渐放弃了挣扎,抓着耀眼的鳞片沉入海底。 

  “飞宇~醒醒~”陈飞宇耳边是如此优美的旋律,自己是上天堂了么? 

  他睁开眼,侧身吐出腹腔中的海水,眼前的罗弋全身赤裸,湿透的头发粘连在额前.脖颈.脸庞隐约漏出耳后的鱼鳃。陈飞宇好奇地望向罗弋的下半身,罗弋两颊红红不自在地挪动自己的双腿。 

  陈飞宇意识到自己的流氓行为赶紧挪开视线,他刚溺过水的嗓音有点沙哑:“这是你的么?”他将手中鳞片递到罗弋眼前。 

  罗弋摇头,陈飞宇一脸不信,可这真的不是他的,他甚至都没有鱼尾,他只能摇头。 

  陈飞宇有些着急地抓住罗弋:“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?”他明明听到过天籁般地声音。 

  罗弋很固执地不肯张嘴,用手比划道:先回家,我告诉你鳞片的主人。 

  罗弋穿好衣服,给陈飞宇披上一张小毯子,胖乎乎的海绵宝宝裹在陈飞宇身上显出年轻人独特的稚气,让罗弋忍不住笑意盈盈。可他不应该这么对待陈飞宇的,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飞宇是谁,从第一面起,身上携带鲛麟的气息就表明了他的身份。 

   罗弋转身平复自己的情绪,示意陈飞宇带上鳞片随自己来,他穿过一道又一道铁门,门与门的间距极近,它们真正的作用只是为了囚禁一个痛苦的灵魂。狭窄空间聚集了浓烈的血腥味与鱼腥味,第四道坚固的铁门上全是凹凸不平的撞击痕迹,第五道门已经摇摇欲坠,在第六道门后陈飞宇看到了绝望。 

  那是一具男性鲛人尸骸,却从人身与鱼尾处撕裂成两半,巨大的鱼尾无鳞却溃烂不堪,腐烂处冒出难闻的鱼腥臭,人身与鱼尾断裂处血液仍是鲜红一片,人身与鱼尾似乎是活生生撕裂成两半,缺口依稀可见内脏。鲛人的脸却是干净的,陈飞宇曾见过他,在一张黑白相片中,自己的曾祖父亲密地搂着眼前男人的肩膀,相片背面是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:赠吾爱 xx 

  罗弋木着脸抢下陈飞宇手中的鳞片,将它附在父亲腐烂的鱼尾之上。 

   陈飞宇颤抖着问他:“我来晚了是么?”眼前的鲛人分明刚死。 

  罗弋却摇摇头,用口型说道:死很久了。他想将父亲送回海里,有了缺失的鳞,他想大海应该会重新接纳父亲吧? 

  这是个很悲伤又俗套的故事,南朱村本名南珠村,鲛人是这片海域的宠儿,位置偏僻只有百余户的小渔村因鲛人珠过的富裕安定。善良单纯的鲛人罗沙爱上了遇海难的海商陈柏,罗沙也曾问过陈柏:不要走好不好。陈柏同意留在南珠村,遣送他剩余的仆从回家报平安,他与罗沙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,陈柏用他残存的设备拍了很多两人相片送给罗沙,而罗沙亦将最大的鳞片拔出当嫁妆,这是鲛人身份的证明,也是他法力的源泉。 

  鲛人雌雄同体可生儿育女,陈柏选择回家时罗沙已经有孕,对此一无所知的陈柏只想带罗沙一起回到繁华的城市。 

  陈柏说:同我一起回家。可罗沙恨陈柏没能守约,他念着南珠村的海洋,他是大海的宠儿,选择独自留在南珠村。陈柏走时只带走了一张两人合照和南珠村路线图,但他再也没有回来。罗弋出生前罗沙还能勉强维持人形,胎儿一出生,他便只能半人半鱼。罗沙失去了鳞片,也失去了海洋的宠爱,他无法进入海域,无法哭泣产珠,失去南珠的南珠村,村民逐渐搬离。 

  他小时常听父亲说:“小弋,你要自由,像真正的鲛人一样。”可惜他既不是真正的鲛人,没有鱼尾,也没获得自由。 

  罗沙日渐衰弱,他俊美的容颜依旧,内里已是腐烂的浮木,神志也涣散许多,常常趁着罗弋不注意跑到海边,冰凉的海水对于罗沙而言如同热油,绮丽的鱼尾一触到海水就是剧痛,美丽的鳞片也一片一片剥落腐烂,可还是哭着往海里跳,他只是想回家。 

  父亲被罗弋囚禁在层层铁门之中,罗弋的自由也被关在了铁门后。几十年的岁月中最远只去过南珠村最近的镇子,他不是鲛人,不像父亲一样狂热地热爱着海洋,也不是人类,不像陈柏一样追寻人世繁华。 

  遇见陈飞宇之前,罗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只是日复一日地守着死去的父亲。罗弋对陈飞宇身上的鱼鳞也没有很强的执念,否则前几日他会直接问陈飞宇要。 

  他似乎爱上了那个人类,想看他笑,想让他陪自己一直留在南珠村。 

  但看到陈飞宇溺水的瞬间,罗弋似乎明白了父亲一生的追求,心脏被充斥着感觉,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活着,他愿意为了这个人类改变自己。 

  陈飞宇来南朱村前曾查过这个小村庄的过去,结合自己在祖父阁楼翻出来的地图与鳞片,他分析出南朱村很有可能有人鱼存在。人鱼在神话中一直是长寿的象征,陈飞宇决定去碰碰运气,如果能拍到人鱼他会成世界闻名的摄影师。他对人鱼了解不多,只知道人鱼生活在深海之中,单凭小木舟划桨他一辈子也到不了海的中心,因此决定在风浪涌起时顺着风浪漂到大海中央。也许他遗传了陈柏名利心,面对危险时第一反应不是怕死,而是拍到人鱼后的荣光。 

  罗弋抱起两半的父亲缓缓走向海洋,也许是鳞片的缘故,大海接纳了罗沙,他加速游向前方,于深海处停歇,将罗沙轻柔地放在海底细沙之上,他亲了一下罗沙的额头,想道:我也许要离开这里了,好好照顾自己。 

  罗弋迎着雨后初晴的阳光疾速游弋向岸边,此时的陈飞宇拿起相机准备迎接小罗哥哥,他这次没能拍到人鱼,却拍到了自己一生的宝贝。 

  他于水中扬起小脸,鼓起勇气大喊道:“陈~飞~宇~你愿意~带我走么~” 

  噗呲,陈飞宇这会儿知道罗弋平时为什么不开口,因为一开口就是歌剧调啊~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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